閻若璩
先王經國之制,井田與學校相維,里有序,鄉有庠。八歲入小學,學六甲、五方、書計之事,始知室家長幼之節,十五入大學,學先聖禮樂,而知朝廷君臣之禮。所以耕夫餘子亦得秉耒橫經,漸詩書之化,被教養之澤,濟濟乎!洋洋乎!三代之隆軌也。
秦并天下,燔詩書,殺術士,聖人之道墜矣。然士隱山澤巖壁之間者,抱遺經,傳口說,不絕於世,漢興乃出。
- 言易,淄川田生,
- 言書,濟南伏生,
- 言詩,於魯則申公培,於齊則轅固生,於燕則韓太傅,
- 言禮,魯高堂生,
- 言春秋,於齊則胡毋生,於趙則董仲舒。
自茲以後,專門之學興,命氏之儒起,六經五典,各信師承,嗣守章句,期乎勿失。西都儒士開橫舍,延學徒,誦先王之書,被儒者之服,彬彬然有洙泗之風焉。爰及東京,碩學大師,賈、服之外,咸推高密鄭君,生炎漢之季,守孔子之學,訓義優洽,博綜群經,故老以為前修,後生未之敢異。
晉王肅自謂辨理依經,逞其私說,偽作家語,妄撰聖證,以外戚之尊,盛行晉代。王弼宗老、莊而注周易,杜預廢賈、服而釋春秋,梅賾上偽書,費甝為義疏,於是宋齊以降,師承淩替,江左儒門,參差互出矣。然河洛尚知服古,不改舊章,左傳則服子慎,尚書、周易則鄭康成,詩則並主於毛公,禮則同遵於鄭氏。若輔嗣之易,惟河南、青、齊間有講習之者,而王肅易亦間行焉。元凱之左氏但行齊地,偽孔傳惟劉光伯、劉士元信為古文,皆不為當時所尚。隋書云「南人約簡,得其英華,北學深蕪,窮其枝葉」,豈知言者哉!
唐太宗挺生於干戈之世,創業於戎馬之中,雖左右櫜鞬,櫛沐風雨,然銳情經術,延覽名流,即位後讎正五經,頒示天下,命諸儒萃章句、為義疏。惜乎孔沖遠、朱子奢之徒妄出己見,去取失當,易用輔嗣而廢康成,書去馬、鄭而信偽孔,穀梁退麋氏而進范寧,論語則專主平叔,棄尊彝而寶康瓠,舍珠玉而收瓦礫,不亦傎哉!
宋初,承唐之弊,而邪說詭言,亂經非聖,殆有甚焉,如歐陽修之詩、孫明復之春秋、王安石之新義是已。至於濂洛關閩之學,不究禮樂之源,獨標性命之旨,義疏諸書,束置高閣,視如糟粕,棄等弁髦,蓋率履則有餘,考鏡則不足也。
元明之際,以制義取士,古學幾絕,而有明三百年,四方秀艾困於帖括,以講章為經學,以類書為博聞,長夜悠悠,視天夢夢,可悲也夫!在當時,豈無明達之人、志識之士哉!然皆滯於所習,以求富貴,此所以儒罕通人、學多鄙俗也。
我世祖章皇帝,握貞符,膺圖籙,撥亂反正,伐罪弔民,武德定四海,文治垂千古。
- 順治十三年,敕大學士傅以漸撰易經通注,以永樂大全繁冗蕪陋,刊其舛訛,補其闕漏,勒為是書,頒之學官。
聖祖仁皇帝嗣位,削平遺孽,親征西番,戡定三藩,永清六合,然萬機之暇,棲神墳典,悅志藝文,闡五音六律之微,稽八線九章之術,天亶睿知,典學宏深,伊古以來所未有也。
- 康熙十九年,敕大學士庫勒納等編日講四書解義、日講書經解義,
- 二十二年,敕大學士牛鈕等編日講易經解義,
- 三十八年,奉敕撰春秋傳說彙纂,
- 五十四年,又敕大學士李光地等撰周易折中,
- 六十年,又敕大學士王頊齡等撰書經傳說彙纂,又敕戶部尚書王鴻緒等撰詩經傳說彙纂。
凡御纂群經,皆兼採漢宋先儒之說,參考異同,務求至當,遠紹千載之薪傳,為萬世不刊之鉅典焉。
世宗憲皇帝際昇平之時、咸寧之世,未明求治,乙夜觀書,雖夙通三乘,然雅重七經,即位之後,即
- 刊行聖祖欽定詩經傳說彙纂、書經傳說彙纂,皆御製序文,弁於卷首,
- 又編定聖祖日講春秋解義,
- 雍正五年,御纂孝經集注,折衷群言,勒為大訓,推武、周達孝之源,究天地明察之理,故能心契孔、曾,權衡醇駮也。
至高宗純皇帝御極六十年,久道化成,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,武功則耆定十全,文德則旁敷四海,富既與地乎侔訾,貴乃與天乎比崇,盛德日新,多文日富。
- 乾隆元年,詔儒臣排纂聖祖日講禮記解義,
- 十三年,欽定周官義疏、儀禮義疏、禮記義疏,
- 二十年,大學士傅恆等奉敕撰周易述義、詩義折中,
- 三十年,大學士傅恆等奉敕撰春秋直解。
於易則不涉虛渺之說與術數之學,觀象則取互體,以發明古義。於詩則依據毛、鄭,溯孔門授受之淵源,事必有徵,義必有本,臆說武斷,概不取焉。於禮則以康成為宗,探孔、賈之精微,綜群儒之同異,本天殽地,經國坊民,治法備矣。於春秋則採三家之精華,斥安國之迂謬,闡尼山之本意,洵為百王之大法也。經學之外,考石鼓,辨大昌、用修之非,刊石經,湔開成、廣政之陋。又刻御製說經文於太學,皆治經之津梁,論古之樞要,所謂懸諸日月、煥若丹青者也。於是鼓篋之士、負笈之徒皆知崇尚實學,不務空言,游心六藝之囿,馳騖仁義之塗矣。
我皇上誕敷文教,敦尚經術,登明堂,坐清廟,次群臣,奏得失,天下之眾鄉風隨流,卉然興道而遷義,家懷克讓之風,人誦康哉之詠,猗歟偉歟,何其盛也!蓋惟列聖相承,文明於變,尊崇漢儒,不廢古訓,所以四海九州強學待問者,咸沐菁莪之雅化,汲古義之精微。縉紳碩彥,青紫盈朝,縫掖巨儒,絃歌在野,擔簦追師,不遠千里,講誦之聲,道路不絕,可謂千載一時矣。
藩綰髮讀書,授經於吳郡通儒余古農、同宗艮庭二先生,明象數制度之原、聲音訓詁之學,乃知經術一壞於東西晉之清談,再壞於南北宋之道學,元明以來,此道益晦,至本朝,三惠之學盛於吳中,江永、戴震諸君繼起於歙,從此漢學昌明,千載沈霾,一朝復旦,暇日詮次本朝諸儒為漢學者,成漢學師承記一編,以備國史之採擇。
嗟乎!三代之時,弼諧庶績,必舉德於鴻儒,魏晉以後,左右邦家,咸取才於科目。經明行修之士,命偶時來,得策名廊廟,若數乖運舛,縱學窮書圃,思極人文,未有不委棄草澤、終老丘園者也!甚至饑寒切體,毒螫㿊膚,筮仕無門,齎恨入冥,雖千載以下,哀其不遇,豈知當時絕無過而問之者哉!是記,於軒冕則略記學行,山林則兼誌高風,非任情軒輊,肆志抑揚,蓋悲其友麋鹿以共處、候草木以同彫也。
閻若璩
閻若璩,字百詩。先世居太原縣西寨村,五世祖始居淮安。祖世科,明萬曆甲辰進士,官至布政司參議。父修齡,郡學生。若璩生,世科愛之,常抱置膝上,摩其頂曰:「汝貌文,其為一代儒者,以光吾宗乎!」若璩生而口吃,性鈍,六歲入小學,讀書千遍不能背誦。年十五,冬夜讀書,扞格不通,憤悱不寐,漏四下,寒甚,堅坐沈思,心忽開朗,自是穎悟異常。是年,補學官弟子,一時名士如李太虛、方爾止、王于一、杜于皇,皆折輩行與交。若璩研究經史,寒暑弗徹,嘗集陶貞白、皇甫士安語,題所居之柱云「一物不知,以為深恥,遭人而問,少有寧日」,其立志如此。
年二十,讀尚書,至古文,即疑二十五篇之偽,沈潛二十餘年,乃盡得其癥結所在,作古文尚書疏證。其說之最精者,謂:
漢書藝文志言「魯共王壞孔子宅,得古文尚書,孔安國以考二十九篇,得多十六篇」,楚元王傳亦云「逸書十六篇,天漢之後,孔安國獻之」,古文篇數之見於西漢者如此,而梅賾所上乃增多二十五篇,此篇數之不合也。
杜林、馬、鄭皆傳古文者,據鄭氏說,則增多者舜典、汨作、九共、大禹謨、益稷、五子之歌、胤征、典寶、湯誥、咸有一德、伊訓、肆命、原命、武成、旅獒、冏命十六篇,而九共有九篇,故亦稱二十四篇,今晚出書無汨作、九共、典寶等篇,此篇名之不合也。
鄭康成注書序,於仲虺之誥、大甲、說命、微子之命、蔡仲之命、周官、君陳、畢命、君牙皆注曰亡,而於汨作、九共、典寶、肆命諸篇皆注曰逸,逸者,即孔壁書也。
康成雖云受書於張恭祖,然其書贊曰「我先師棘下生子安國亦好此學」,則其淵源於安國明矣,今晚出書與鄭名目互異,其果安國之舊耶?
又云:
古文傳自孔氏,後惟鄭康成所注者得其真,今文傳自伏生,後惟蔡邕石經所勒者得其正。今晚出書「宅嵎夷」,鄭作「宅嵎䥫」,「昧谷」,鄭作「柳谷」,「心腹腎腸」,鄭作「憂腎陽」,「劓、刵、劅、剠」,鄭作「臏、宮、劓、割頭、庶剠」,與真古文既不同矣,石經殘碑遺字,見於洪适隸釋者五百四十七字,以今孔書校之,不同者甚多,碑云高宗之饗國百年,與今書之「五十有九年」異,孔敘三宗以年多少為先後,碑則以傳敘為次,則與今文又不同,然後知晚出之書蓋不古不今、非伏非孔,別為一家之學者也。
班孟堅言「司馬遷從安國問故,故堯典、禹貢、洪範、微子、金縢諸篇多古文說」,許慎說文解字亦云「其稱書孔氏」,今以史記、說文與晚出書相校,又甚不合。安國注論語「予小子履」,以為「墨子引湯誓,其辭若此」,不云此出湯誥,亦不云與湯誥小異,然則「予小子履」云云,非真古文湯誥,蓋斷斷也。其注「雖有周親,不如仁人」句,於論語則云「親而不賢不忠則誅之,管、蔡是也,仁人謂微子、箕子,來則用之」,於尚書則云「周,至也,言紂至親雖多,不如周家之少仁人」,其詮釋相懸絕如此,豈一人之手筆乎?
又云:
古未有夷族之刑,即苗氏之虐,亦祇肉刑止爾,有之,自秦文公始。偽作古文者偶見荀子有「亂世以族論罪,以世舉賢」之語,遂竄之泰誓篇中,無論紂惡不如是甚,而輕加三代以上以慘酷不德之刑,何其不仁也!
荀卿曰「誥誓不及五帝」,司馬法言「有虞氏戒於國中,夏后氏誓於軍中,殷誓於軍門之外,周將交刃而誓之」,當虞舜在上,禹縱征有苗,安得有會群后誓師之事?此亦不足信也。司馬法曰「入罪人之地,見其老弱,奉歸無傷,雖遇壯者,不校勿敵,敵若傷之,藥醫歸之」,三代之用兵,以仁為本如此,安得有「火炎崑岡,玉石俱焚」之事?既讀陳琳檄吳文云「大兵一放,玉石俱碎」,鍾會檄蜀文云「大兵一發,玉石俱碎」,乃知其時自有此等語,則此書之出魏晉間又一佐也。
又云:
武成篇先書一月壬辰,次癸巳,又次戊午,已是月之二十八日,後繼以癸亥、甲子,是為二月之四五日,而不冠以二月,非今文書法也。洛誥稱乙卯,費誓兩稱甲戌,此周公、伯禽口中之詞,指此日有此事云爾,豈史家紀事之例乎?
又云:
書序益稷本名棄稷,馬、鄭、王三家本皆然,蓋別是一篇,中多載后稷與契之,揚子雲法言孝至篇「言合稷、契之謂忠,謨合臯陶之謂嘉」,子雲親見古文,故有此言,晚出書析臯陶謨之半為益稷,則稷與契初無一言,子雲豈鑿空者耶?
其辨孔傳之偽云:
三江入海,未嘗入震澤,孔謂「江自彭蠡分而為三,共入震澤」者,謬也。
金城郡,昭帝所置,安國卒於武帝時,而傳稱積石山在金城西南,豈非後人作偽之證乎?
傳義多與王肅注同,乃孔竊王,非先有孔說而王取之也。漢儒說六宗者,人人各異,王肅對魏明帝,乃取家語「孔子曰所宗者六」之語,肅以前未聞也,而偽傳已有之,非孔竊王而何?
其論可謂信而有徵矣。
康熙元年,始游京師,合肥龔尚書鼎孳為之延譽,由是知名。旋改歸太原故籍,為廩膳生。崑山顧炎武游太原,以所撰日知錄相質,即改訂數則,炎武心折焉。未幾,出游鞏昌,與陳秀才子壽善,一夕共成七言絕句百首,名曰隴右唱和詩。
十七年,應博學宏詞科試不第,留京師,與長洲汪編修琬反覆論難,琬著五服考異成,若璩糾其繆,琬雖改正,然護前轍,謂人曰:「百詩有親在,而喋喋言喪禮乎?」若璩聞之曰:「王伯厚嘗云『夏侯勝善說禮服,言禮之喪服也,蕭望之以禮服授皇太子,則漢世不以喪服為諱也,唐之奸臣以凶事非臣子所宜言,去國恤一篇,識者非之』,講經之家豈可拾其餘唾哉!」崑山徐贊善乾學問曰:「於史有徵矣,於經亦有徵乎?」若璩曰:「按雜記曾申問於曾子曰『哭父母,有常聲乎』,申,曾子次子也,檀弓『子張死,曾子有母之喪,齊衰而往哭之』,夫孔子沒,子張尚存,見於孟子,子張沒而曾子方喪母,則孔子時曾子母在可知,記所載曾子問一篇,正其親在時也。」乾學歎服。
二十二年,客閩歸,乾學延至京師,為上客,每詩文成,必屬裁定,曰;「閻先生學有師法,非吳志伊輩所及也。」合肥李公天馥亦云:「詩文不經百詩勘定,未可輕易示人。」及乾學以尚書歸里,奉敕修一統志,開局於洞庭東山,既又移嘉善,後歸崑山,若璩皆從事焉。
若璩精於地理之學,山川形勢,州郡沿革,瞭若指掌。嘗曰:「孟子言讀書當論其世,予謂並當論其地。少讀孟子書,疑滕定公薨,使然友之鄒問孟子,何緩不及事?及長大親歷其地,方知故滕國城在今縣西南十五里,故邾城在今鄒縣東南二十六里,相去僅百里,故朝發而夕至,朝見孟子而暮即反命也。」因撰四書釋地六卷、釋地餘論一卷,又據孟子七篇,參以史記諸書,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。
晚年,名益著,學者稱為潛邱先生。世宗在潛邸,手書延至京師,握手賜坐,呼先生而不名。索觀所著書,每進一篇,未嘗不稱善。疾亟,請移就外,留之不可,乃以大牀為輿,上施青紗帳,二十人舁之出,移居城外十五里,如臥牀簀,不覺其行也。卒年六十有九,時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八日。世宗遣官經紀其喪,親製挽詩四章,有「三千里路為余來」之句,後為文以祭之,有云「讀書等身,一字無假,孔思周情,旨深言大」。若璩以諸生而受聖主特達之知,可謂得稽古之榮矣。
平生長於考證,遇有疑義,反覆窮究,必得其解乃已。嘗語弟子曰:「曩在東海公邸夜飲,公云『今晨直起居注,上問古人言使功不如使過,此語自有出處,當時不能答』,予舉宋陳傅良有使功不如使過論,篇中有秦伯用孟明事,但不知此語出何書耳。越十五年,讀唐書李靖傳,高祖以靖逗留,詔斬之,許紹為請而免,後率兵破開州蠻,俘擒五千,帝謂左右曰『使功不如使過,果然』,謂即出此。又越五年,讀後書獨行傳,索盧放諫更始使者勿斬太守,曰『夫使功不如使過』,章懷注『若秦穆公赦孟明而用之,霸西戎』,乃知全出於此。甚矣!學問之無窮,而尤不可以無年也。」
天性多否少可,詞科五十人中,獨許吳志伊之博覽、徐勝力之強記而已,如李天生,謂其杜撰故事,汪鈍翁,謂其私造典禮。所服膺者三人,曰錢受之、黃太沖、顧寧人。然論受之,則曰「此老春秋不足作準」。論太沖,則曰「太沖之徒麤」,待訪錄,指其繆訛,不一而足。指摘日知錄一卷,見潛邱劄記中。藩聞之顧君千里云「曾見初印亭林所刊廣韻,前有校刊姓氏,列『受業閻若璩』名」,則若璩嘗執贄崑山門下,然若璩所著書中不稱亭林為師,豈亭林沒後,遂背其師耶?
所著古文尚書疏證、四書釋地、孟子生卒年月考、潛邱劄記,行於世。子詠,亦能文。
張弨
同時山陽有張弨者,字力臣。隱於賈,受業於崑山顧炎武,究心小學,有婁機漢隸字原校本。敘曰:
自隸變篆以就省,而碑版各家可以隨意增減點畫、改易偏旁,好異尚奇,貽誤後學。今悉準之說文,於漢隸字原中取一正體,以朱筆標出之,或破體而不至背正體者,亦標出之,其雖無當於正體而近是者,亦點出之,其全譌者,則據說文駮正之,其本碑不誤而字原抄寫致錯者,亦校正之。
論辭字曰:
辭乃辭訟之辭,若辤受之辤則從受,而文詞之詞又別焉。
論懷字曰:
懷乃懷想之懷,若褱抱之褱則不從心,而褢袖之褢又別焉。
論麟字曰:
麟,大牝鹿也,非西狩所獲也,四靈之一乃麐字也。
論氤氳二字曰:
以篆法當作氤氳,而隸無氳字,故借為烟熅,又借熅而為縕,若氤氳乃俗字,而絪亦俗字也。
論雕字曰:
雕之為鵰,猶雞之為鷄,本一字,而彫則琢也,今反歧雕與鵰為二字,而系雕與彫為一字,謬之尤者也。
論華字曰:
古作華,通作華,宋、齊以前無花字,北朝魏、齊之交始有之。
論彊字曰:
彊者,弓有力也,強則蚚也,非彊也。
論累字曰:
繫纍之纍省而為累,非積絫之絫。
論序字曰:
庠序之序是學名,非次敘之敘。
論艸字曰:
艸乃象形,若草則斗櫟實也,別為一字。
論气字曰:
凡天气、地气之气皆气也,加米是氣廩之氣,今妄以氣為气,而加食字為餼,贅文也。
論俊字曰:
千人之材曰俊,若雋則肥肉也,弓乃弓之橫體,引弓射隹,故曰得雋,非俊也,今加人於雋旁,通以為俊,謬之大者也。
論黻字曰:
黑與青相次之文,巿則上古蔽前之皮,其字象形,巿之重文曰韍,非黻也,後世加艸於巿為芾,非也,又改韋作系為紱,亦非也,漢人不曉,妄用之,宋之米元章名芾,而通書作黻,皆誤也。
其書之大略如此。
力臣雖不知古人假借通用之說,然謹守叔重之書,辨鄉壁虛造之字,其學識遠出戴侗、楊桓之上矣。雅好金石文字,遇荒村野寺,古碑殘碣埋沒榛莽之中者,靡不椎拓。嘗登焦山,乘江潮歸壑,往山巖之下藉落葉而坐,仰讀瘞鶴銘,聚四石,繪為圖,聯以宋人補刻字,證為顧況書,援據甚核。力臣書法唐賢,世稱能品,為炎武寫廣韻及音學五書,今世傳彫本是也。
吳玉搢
力臣之後有吳玉搢,字藉五,號山夫。考古書文字之異,取字體之假借通用者,系韻編次,各注所出,為之辨證,著別雅五卷。亦癖金石,與力臣同嗜,作金石存十卷。乾隆年間游京師,秦大司寇蕙田延至味經軒中,校定五禮通考。後以廩貢生官鳳陽訓導卒。
宋鑒
又有安邑宋半塘者,傳潛邱之學。半塘名鑒,字元衡,世居運城。生而穎悟,善讀書。乾隆甲子舉於鄉,戊辰成進士,銓授浙江常山縣知縣,三年,調鄞縣,蒞鄞七年,以廉能升廣東南雄府通判,署連州,又署澳門同知,又署潮陽縣,所至有政聲,士民立生祠、頌遺愛焉。以親老告歸,囊無長物,攜書數千卷而已。歸田後,弟某為確山令,馳書招之,至確山,卒於官署。
半塘湛深經術,尤精小學,以潛邱古文尚書疏證文詞曼衍而不爾雅,重輯尚書考辨四卷。嘗曰:
經義不明,小學不講也,小學不講則形聲莫辨而訓詁無據矣,說文解字乃小學之祖也,取而疏之,治經者其有所津逮乎!
採經、史、方言、玉篇、廣韻、水經注諸書為說文解字疏,詳贍辨博。又益以附、借、備三門,如水部沛字,本遼東水名,附訓為澤,借訓為大、為仆,此皆見於經傳者,若見於史者,如漢書禮樂志「神哉沛」,師古注「沛,疾也」,司馬相如封禪文「沛然改容」,師古注「感動」,又大人賦「沛艾赳螑」注,張揖曰「沛艾,駊騀也」,則謂之備也。此乃宋氏一家之學,附者,說文無此訓,以經注訓附益之,故曰附,至於借,例與附益無二,又非通借之借,意當時必有一說以處之,不可得聞矣。
又有易見、尚書彙鈔、漢書地理考、詩文集,藏於家。
宋葆淳
子葆淳,字帥初,一字芝山。乾隆甲午優貢生,癸卯舉人,隰州學正,以例授國子監助教。學問淹通,工詩古文詞。性愛金石,隸書、行楷、山水皆入能品,傳其家學。
張敦仁
時陽城張古餘太守與芝山友善。太守名敦仁,古餘其字也。乾隆甲午舉人,乙未成進士,戊戌補應殿試,以知縣用,今官吉安府知府。於學無所不窺,邃於經術,尤精天文曆算,北方之儒者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