惠周惕


惠周惕,字元龍,一字研谿,吳縣人。先世居扶風,遠祖元祐徙洛陽,靖康末,以文林閣學士扈高宗蹕,如臨安,家湖州,生善,分為四支:曰四七、曰廿一、曰三八、曰小一。三八支後七傳至倫,始遷吳縣東渚邨。五傳至洪,洪年至一百五歲,吳下所稱百歲翁是也。洪生萬方,萬方生有聲,有聲生周惕。有聲字樸菴,明歲貢生,與同里徐枋友善,以九經教授鄉里,尤精於詩。

研谿先生少傳家學,又從徐枋、汪琬游,工詩古文詞。既壯,阨於貧,遍游四方,與當代名士交,秀水朱彝尊亟稱之,文名益著。康熙辛未成進士,選庶吉士,因不習國書,改密雲知縣,卒於官。著有易傳、春秋問、三禮問、詩說及研谿詩文集。

惠士奇

子士奇,字天牧,晚年自號半農人。研谿先生夢東里楊文貞公來謁,已而生先生,遂以文貞之名名之。年十二,即能詩,有「柳未成陰夕照多」之句,為先輩所激賞。二十一為諸生,不就省試。或問之,曰:「胸中無書,焉用試為!」乃奮志力學,晨夕不輟,遂博通六藝、九經、諸子及史、漢、三國志,皆能闇誦。嘗與名流宴集,坐中有難之者曰:「聞君熟於史、漢,試為誦封禪書。」先生朗誦終篇,不遺一字,眾皆驚服。

戊子,鄉試第一。明年成進士,選庶吉士,散館,授編修。癸巳、乙未會試,兩充同考官。聖祖嘗問廷臣誰工作賦,閣學蔣廷錫以華亭王頊齡、仁和湯右曾及先生三人對。其後己亥正月,太皇太后升祔禮成,奉命祭告炎帝陵、舜陵。故事:祭告使臣,學士以上乃得開列,先生以編修得膺寵命,洵異數也。庚子,主湖廣鄉試。冬,奉命督學廣東。雍正元年癸卯,命留任三年。嘗謂

漢時蜀郡僻陋,文翁守蜀,選子弟就學,遣雋士張寬等東受七經,還以教授,其後司馬相如、王褒、嚴遵、揚雄相繼而起,文章冠天下,漢之蜀,今之粵也。

於是毅然以經學倡,三年之後,通經者多,文體為之一變。又謂

今之校官,古博士也,博士明於古今,通達國體,今校官無博士之才,弟子何所效法?

訪諸輿論,有海陽進士翁廷資,其學品勝校官之職,具疏題補韶州府教授,得以誘進多士。吏部以學臣向無題補官員之例,格不行。世宗特旨:

惠士奇居官聲名好,所舉之人諒非徇私,著照所請補授,後不為例。

在任遷右春坊右中允,超擢侍講學士,轉侍讀學士。丙午,任滿還都,送行者如堵牆。既去,粵人設木主,配食先賢,廣州於三賢祠、惠州於東坡祠、潮州於昌黎祠,元旦及生日,諸生肅衣冠入拜,其得士心如此。丁未五月,奉旨修鎮江城,以產盡停工罷官。乾隆元年,奉旨調取來京引見,以講讀用,所欠修城銀兩得寬免。丁巳六月,補侍讀。戊午,以病告歸。辛酉三月卒,年七十有一。

先生邃深經術,撰易說六卷、禮說十四卷、春秋說十五卷。其論易曰:

易始於伏羲,盛於文王,大備於孔子,而其說猶存於漢。不明孔子之易,不足與言文王,不明文王之易,不足與言伏羲,舍文王、孔子之易而遠問庖犧,吾不知之矣。漢儒言易,如孟喜以卦氣、京房以通變、荀爽以升降、鄭康成以爻辰、虞翻以納甲,其說不同,而指歸則一,皆不可廢。今所傳之易出自費直,費氏本古文,王弼盡改為俗書,又創為虛象之說,遂舉漢學而空之,而古學亡矣。易者,象也,聖人觀象而繫辭,君子觀象而玩辭,六十四卦皆實象,安得虛哉!

其論春秋曰:

春秋三傳,事莫詳於左氏,論莫正於穀梁,韓宣子見魯春秋,曰「周禮盡在魯矣」,然則春秋本周禮以記事也。左氏褒貶,皆春秋諸儒之論,故紀事皆實,而論或未公。公羊不信國史,惟篤信其師說,師所未言,則以意逆之,故所失常多。要之,左氏得諸國史,公、穀得之師承,雖互有得失,不可偏廢。後世有王通者,好為大言以欺人,乃曰「三傳作而春秋散」,於是啖助、趙匡之徒爭攻三傳,以伸其異說。夫春秋無左傳,則二百四十年盲然如坐闇室之中矣,公、穀二家,即七十子之徒所傳之大義也,後之學者當信而好之,擇其善而從之,若徒據孟子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之說,力排而痛詆之,吾恐三傳廢而春秋亦隨之而亡也。左氏最有功於春秋,公、穀有功兼有過,學者信其所必不可信,疑其所必無可疑,惑之甚者也。

其論周禮曰:

禮經出於屋壁,多古字古音,經之義存乎訓,識字審音,乃知其義,故古訓不可改也。康成注經,皆從古讀,蓋字有音義相近而譌者,故讀從之,後世不學,遂謂康成好改字,豈其然乎!康成三禮、何休公羊,多引漢法,以其去古未遠,故借以為說。賈公彥於鄭注如「飛茅、扶蘇、薄借綦」之類皆不能疏,所讀之字亦不能疏,輒曰從俗讀,甚違「不知蓋闕」之義。夫漢遠於周,而唐又遠於漢,宜其說之不能盡通也,況宋以後乎!周秦諸子,其文雖不盡雅馴,然皆可引為禮經之證,以其近古也。

幼時讀廿一史,於天文、樂律二志未盡通曉,及官翰林,因新法究推步之原,著交食舉隅二卷。言測日食者,先求食限,食限必在兩交,去交近則食,遠則否,有入食限而不食者,未有不入食限而食者也。古法不能定朔,故日食或在晦,說者謂日之食晦朔之閒,月之食惟在望,此知二五而不知十也。日月有平行、有實行、有視行,日月之食,亦有實食、有視食。實食者,日月在天相揜之實度,視食者,人在地所見之初虧、食甚、復圓也。古術或知求實行,莫知求視行,皆知求平朔,莫知求實朔,故不能定朔者以此。七政有高卑,故有恆星天、有五星天、有日天、有月天。古人以恆星最高,遂指恆星為天體,新法於恆星天之外,又有宗動天,合於九重之數。宗動者,七政之所同宗也。沈括謂日月星辰之行不相觸者,氣而已,此不知曆象者也。如日月有氣而無體,則月焉能揜日哉?日高而月下,五星亦有高下,高下既殊,又焉能相觸乎?春秋「日有食之既」,既者,有繼之辭,非盡也,新法謂之金錢食,日大月小,月不能盡揜日光,故全食之時,其中闕然,而光溢於外,狀若金錢也。

又撰琴篴理數考四卷,其略云:

十二律,黃鍾至小呂為陽,蕤賓至應鍾為陰,陽用正而陰用倍,蕤賓長、小呂短、黃鍾中,自古相傳之舊法也。晉永嘉之亂,有司失傳,梁武帝始改舊法,黃鍾長、應鍾短、小呂中,由是陽正陰倍之法絕。漢魏律篴小呂一均之下徵調,黃鍾為宮,有小呂,無蕤賓,故假用小呂為變徵,黃鍾篴之黃鍾宮為正宮,小呂篴之黃鍾宮為下宮,徵最小而以為宮,故為下宮。隋鄭譯遂以黃鍾正宮當之,擅去小呂,用蕤賓,以附會先儒宮濁羽清之說。夫宮濁羽清者,指下徵調而言,譯改為正宮,是以歷代之樂皆患聲高。隋唐以來,惟奏黃鍾一均,而旋宮之法廢矣。古法盡亡,獨存於琴篴,篴孔疏密,取則琴暉。琴之十二律起於中暉,篴之七音生於宮孔,黃鍾篴從宮孔黃鍾始,一上一下,終於蕤賓,琴自中暉黃鍾始,一左一右,終於十暉。

書成,惟嘉定王進士恪見而喜之,餘莫能解也。

所著有紅豆齋小草、詠史樂府及南中集、采蓴集、歸耕集各一卷,人海集四卷,時術錄一卷。海內學者稱為紅豆先生。初,研谿先生由東渚邨遷居郡城東南香溪之北,郡城東禪寺有紅豆一株,相傳白鴿禪師所種,老而枯矣,至是時,復生新枝,研谿先生移一枝植堦前,生意郁然,僧睿目存為繪紅豆新居圖,自題五絕句,又賦紅豆詞十首,和者二百餘人,四方名士過吳門者,必停舟訪焉,因自號紅豆主人。所以鄉人稱研谿先生曰老紅豆先生,半農先生曰紅豆先生,松崖先生曰小紅豆先生。

惠松崖

松崖先生,半農先生之次子也,名棟,字定宇,一字松崖。初為吳江學生員,復改歸元和籍。自幼篤志向學,家有藏書,日夜講誦,自經、史、諸子、百家、雜說及釋道二藏,靡不穿穴。父友臨川李紱一見奇之,曰「仲孺有子矣」。學士視學粵東,先生從之任所,粵中高才生蘇珥、羅天尺、何夢瑤、陳海六,時稱惠門四子,常入署講論文藝,與先生為莫逆交,至於學問該洽,則四子皆自以為遠不逮也。及學士毀家修城,先生往來京口,饑寒困頓,甚於寒素。遭兩喪,不以貧廢禮。終年課徒自給,甑塵常滿,處之坦如。雅愛典籍,得一善本,傾囊弗惜,或借讀手鈔,校勘精審,於古書之真偽,瞭然若辨黑白。

乾隆十五年,詔舉經明行修之士,兩江總督文端公尹繼善、文襄公黃廷桂交章論薦,有「博通經史,學有淵源」之語,會大學士九卿索所著書,未及進而罷歸,然先生於兩公,非有半面識也。

年五十後,專心經術,尤邃於易,謂宣尼作十翼,其微言大義,七十子之徒相傳,至漢猶有存者,自王弼興而漢學亡,幸傳其略於李鼎祚集解中,精揅三十年,引伸觸類,始得貫通其旨,乃撰周易述一編,專宗虞仲翔,參以荀、鄭諸家之義,約其旨為注,演其說為疏,漢學之絕者千有五百餘年,至是而粲然復章矣。書垂成而疾革,遂闕鼎至未濟十五卦及序卦、雜卦傳二篇。

孔氏正義據馬融、陸績說,以爻辭為周公所作,與鄭學異,其所執者,明夷六五云「箕子」,升六四云「王用享於岐山」,皆文王後事也,先生獨能辨之。於明夷之五曰:

箕子當從古文作其子,其古音亥,亦作萁。劉向云「今易其子作荄茲」,荀爽據以為說,讀萁子為荄茲,其與亥、子與茲,文異而音義同。三統曆云「該閡于亥,孳萌于子」,該、亥亦同物也。五本坤也,坤終于亥,乾出于子,用晦而明,明不可息,故云「其子之明夷」。

馬融俗儒,不識七十子傳易之大義,讀其為箕,蓋涉彖傳而譌,五為天位,箕子臣也而當君位,乖於易例甚矣。謬種流傳,兆於西漢,博士施讐讀其為箕,蜀人趙賓述孟氏之學,以為箕子明夷,陰陽氣無箕子,箕子者,萬物方荄茲也,賓據古義以難諸儒,諸儒皆屈,於是施讐、梁丘賀皆嫉之。孟喜、讐、賀同事田王孫,喜未貴而學獨高,喜所傳易家候陰陽災變書得自王孫,而賀惡之,謂無此事,語聞於上,宣帝遂以喜為改師法,中梁邱之譖也,讐、賀嫉喜而並及賓。班固作喜傳,亦用讐、賀之單詞,皆非實錄。劉向別錄猶循孟學,故馬融俗說,荀爽獨知其非,復用賓古義,而晉人鄒湛以漫衍無經譏之。蓋魏晉以後,經師道喪,王肅詆鄭氏而禘郊之義乖,袁準毀蔡、服而明堂之制亡,鄒湛譏荀諝而周易之學晦,郢書燕說,一倡百和,何尤乎後世之紛紜也!

於升之四曰:

文王爻辭,皆據夏商之制。春秋引夏書「惟彼陶唐,帥彼天常,有此冀方」,服虔云「堯居冀州,虞夏因之」,禹貢冀州「治梁及岐」,爾雅云「梁山,晉望也」,諸侯三望,天子四望,梁山為晉望,明梁、岐皆冀州之望,此王謂夏后氏受命祭告,非文王也。

其說乾之四德曰:

元者,天地之始,說文「元从一,道立於一,造分天地,化生萬物」,乾之初九,積善在下,陽之始生,東方為仁,故云「善之長」。陰陽交而後亨,乾之九二當上升坤五為天子,故文言再言君德。經凡言亨者,皆謂乾坤交也。乾六爻二四上匪正,坤六爻初三五匪正,乾變坤化,六爻皆正,成兩既濟,故云「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」,和即利、正即貞也。經凡言利貞者,皆爻當位,或變之正,或剛柔相易,惟既濟一卦,六爻皆正,故云「剛柔正而位當」,雜卦篇所謂「既濟定也」。

卦具四德者七,乾坤變化而成兩既濟,屯三爻變、革四爻變皆成既濟,隨三四易位成既濟,无妄三四易位、上爻又變而成既濟,臨二升居五位、三爻又變而成既濟,故皆言元亨利貞也。

其論占筮之法曰:

易稱「天下之動貞夫一」,故卦爻之動,一則正,兩則惑。京氏筮法,一爻變者為九六,二爻以上變為八。晉公子得貞屯、悔豫皆八,乃三爻變,不稱屯之豫而稱八,穆姜遇艮之八,乃五爻變,不稱艮之隨而稱八,所謂貞夫一也。

七者蓍之數,八者卦之數,「蓍圓而神,卦方以知,神以知來,知以藏往」,知來為卦之未成者,藏往為卦之已成者,故不曰七而曰八,春秋內外傳無筮得某卦之七者,以七為蓍之數,未成卦也。

又因學易而悟明堂之法,撰明堂大道錄八卷、禘說二卷,大略謂:

說卦「帝出乎震」,帝者,五帝也,在太微之中,五德相次,以成四時,聖人法之,立明堂,為治天下之大法。明堂有五室四堂,室以祭天,堂以布政。王者承天統物,各於其方以聽事,謂之明堂月令,今所傳月令是也。古之聖人,生有配天之業,沒有配天之祭,故太皡以下,歷代稱禘,太皡以木德,炎帝以火德,黃帝以土德,少皡以金德,顓頊以水德。

王者行大享之禮於明堂,謂之禘、祖、宗,其郊則行之南郊。禘、郊、祖、宗四大祭,而總謂之禘者,禘其祖之所自出故也。鄭注大傳「不王不禘」及詩長發「大禘」箋,皆云「郊祀天」,是郊稱禘也。周頌雝序云「禘太祖也」,鄭箋云「太祖謂文王」,是祖稱禘也。劉歆云「大禘則終王」,是宗稱禘也。董子曰「天地者,先祖之所自出也」,禘者,禘其祖之所自出,故四大祭皆蒙禘名。

禘禮上溯遠祖,旁及毀廟,下逮功臣。聖人居天子之位,行配天之祭,推人道以接天,而天神降、地示出、人鬼格,夫然而陰陽和、風雨時、五穀熟、草木茂,群生咸遂,物無疵癘,所謂既濟定也。

先儒皆以明堂上有靈臺、下有辟雍、四門有太學。潁容春秋釋例云:

太廟有八名,肅然清靜,謂之清廟,行禘祫、序昭穆,謂之太廟,告朔行政,謂之明堂,行饗射、養國老,謂之辟雍,占雲物、望氛祥,謂之靈臺,其四門之學,謂之太學,其中室,謂之太室,總謂之宮。

盧植禮記注亦云:

明堂即太廟,與靈臺、辟雍古法皆同一處,近世殊異,分為三耳。

而晉時袁準著論非之,昧於古制矣。

王者覲諸侯或巡狩四岳,則有方明。方明者,放乎明堂之制也,亦謂之明堂,荀子所謂「築明堂於塞外以朝諸侯」。戰國時,齊有泰山明堂,即方明也。周書朝諸侯則於明堂,儀禮覲諸侯則設方明,故虞禋六宗而覲四岳群牧,周禮方明而覲公侯伯子男,六宗、方明,即明堂六天之神,鄭氏謂天之司盟,非也。

自明堂之制不詳,而禘禮亦廢。鄭氏知圜丘、方丘之為禘,而不知為明堂六帝。王肅又誤據魯禘,改禘為宗廟之祭,無配天之事,此魏明所以㡿漢四百餘年廢無禘祀也。禘行於明堂,明堂之法本於易。中庸言至誠可以贊化育、與天地參,此明堂配天之義也。

又有易漢學七卷、易例二卷,皆推演古義,鍼砭俗說。

於書有古文尚書考二卷,謂:

孔壁中古文得多十六篇,內有九共九篇,析之為二十四篇,鄭康成所傳之二十四篇,即孔壁真古文,東晉晚出之二十五篇,與漢書不合,可決其偽,唐人詆鄭所傳為張霸偽造者,妄也。今文泰誓三篇,其略見於太史公書,太史公從安國問故,當可信,唐人尊信晚出之泰誓,而以今文泰誓為偽,亦非也。

於春秋有左傳補注六卷,自序云:

嘗見鄭康成之周禮、韋弘嗣之國語,純採先儒之說,末乃下以己意,令學者審其異同。杜元凱春秋集解雖根本前修,而不著其說,又其持論閒與諸儒相違,於是樂遜序義、劉炫規過之書出焉。今刺取經傳,附以先世遺聞,宗韋、鄭之遺,前修不揜,效樂、劉之意,有失必規,而於古今文之同異,辨之尤悉云。

其注

  • 「秦穆姬屬賈君」,用唐尚書說,以賈君為申生妃,
  • 「令尹蔿艾獵」,用世本說,為叔敖之兄,
  • 「同盟于亳城北」,用服虔本,證亳為京之譌,
  • 「塹防門而守之廣里」,用續漢書及京相璠說,以防門、廣里為地名,
  • 「吳句餘」,用服虔說,以為吳子餘祭,
  • 「萬者二人」,用吳仁傑說,二人當為二八,
  • 「臧文仲廢六關」,訓廢為置,讀如公羊「廢其無聲者」之廢,

皆前人所未及道也。

又言:

公羊有嚴、顏二家,蔡邕石經所定者,嚴氏春秋也,何邵公所注者,顏氏春秋也。石經公羊末云「桓公二年,顏氏有所見異辭」云云,僖公三十年,顏氏言「君出則己入」,今何本皆有之,又云顏氏無「伐而不言圍者,非取邑之辭也」,今何本亦無之,以此知何所注者,顏氏本也。鄭康成注三禮,引隱二年「放於此乎」、隱五年「登戾之」、桓十一年「遷鄭焉而鄙留」,皆與何氏異,與石經同,蓋鄭所據者,嚴氏本也。

又云:

應劭風俗通稱穀梁為子夏門人,楊士勛謂「受經於子夏」。按桓譚新論云「左氏傳世,遭戰國寖微,後百餘年,魯穀梁赤為春秋,殘略多所違失」,然則穀梁子非親受經於子夏矣。古人親受業者稱弟子,轉相授者稱門人,則穀梁於子夏,猶孟子之於子思,故魏糜信注穀梁,以為與秦孝公同時也。

楊士勛言「穀梁作傳,傳孫卿,卿傳魯人申公,申公傳博士江公」。按孫卿,齊湣、襄時人,當秦之惠王,則在其後,卿所著書,言天子廟數及賻、賵、襚、含之義,述春秋善胥命,而言「盟詛不及三王、諸侯相見、仁者居守」皆本穀梁說,其言傳孫卿,信矣!隱元年傳「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惡」,僖二十二年傳「過而不改,是謂之過」,二十三年傳「以不教民戰,則是棄其師」,今皆在論語中,傳所載與儀、禮二記合者尤多,故鄭康成曰「穀梁,善於經者也」。

其論論語曰:宣尼言「述而不作」,於魯論見之,

  • 鄉黨一書,半是禮經,
  • 堯曰數章,全書訓典,
  • 論君臣,則「人言不廢」,
  • 譏無恆,則「南國有言」,
  • 於善人為邦,則曰「誠哉是言」,
  • 於隱居行義,則曰「吾聞其語」,
  • 素絢唐棣,逸詩可誦,
  • 百官冢宰,古典可稽,
  • 「出門,如見大賓,使民,如承大祭」,此胥臣多聞之所述也,
  • 「視其所以,觀其所由,察其所安」,此文王官人之所記也,
  • 「克己復禮」,左氏以為古志,
  • 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」,管子以為古語見小問篇
  • 「參分天下而有其二」,周志之遺文也今逸周書,即周志也,在程典篇
  • 「陳力就列,不能者止」,周任之遺言也,

推此言之,聖人豈空作哉!

其論爾雅曰:

釋詁、釋訓乃周公所作,以教成王,故詩稱「古訓是式」,漢時謂之故訓,又謂之詁訓,詁訓者,雅言也。周之古訓,仲山式之,子之雅言,門人記之,俗儒不信爾雅,而仲山之古訓、夫子之雅言,皆不存矣。

又撰九經古義十六卷,討論古字古音,以博異聞、正俗學。

又以范蔚宗後漢書缺略遺誤,范書行而東觀漢記、謝承、薛瑩、司馬彪、華嶠、謝沈、張瑩、袁山松諸家之書皆亡,乃取初學記、藝文類聚、北堂書鈔、太平御覽諸書,作後漢書補注十五卷。所有撰述,如王文簡公精華錄訓纂二十四卷,盛行於世,論者以為過於任淵之注山谷、李壁之注荊公詩焉。周易本義辨證五卷、太上感應篇注二卷,亦經好事刊刻。惟山海經訓纂十八卷、九曜齋筆記二卷、松崖筆記二卷、松崖文鈔二卷,世無刊本。又有諸史會最、竹南漫錄,皆未成書。卒於乾隆二十三年戊寅五月,年六十有二。

先生晚年,盧運使見曾延至邗上,如雅雨堂十種、山左詩鈔、感舊集,皆先生手定焉。

同時與先生友善者,沈彤、沈大成。大成,字學子,號沃田,華亭人,有學福齋集。受業弟子最知名者,余古農同宗艮庭兩先生。如王光祿鳴盛錢少詹大昕戴編修震王侍郎蘭泉先生皆執經問難,以師禮事之。錢少詹為先生作傳,論曰:

宋元以來,說經之書盈屋充棟,高者蔑棄古訓,自誇心得,下者剿襲人言,以為己有,儒林之名,徒為空疏藏拙之地,獨惠氏世守古學,而先生所得尤深,擬諸漢儒,當在何邵公、服子慎之閒,馬融、趙岐輩不能及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