紀昀


紀昀,字曉嵐,一字春帆,晚年自號石雲,獻縣人也。世為河閒著姓。祖天申,有善行。父容舒,官姚安太守。河閒為九河故道,天雨則窪中汪洋成巨浸,夜有火光,天申夜夢火光入樓中而公生,火光遂隱,人以為公乃靈物託生也。少而奇穎,讀書過目不忘,夜坐暗室內,二目爍爍如電光,不燭而能見物,比知識漸開,光即斂矣。

年二十四,乾隆丁卯科解元。甲戌成進士,授庶吉士,散館,授編修。己卯,充山西鄉試正考官。庚辰,充會試同考官。辛巳京察,以道府記名。壬午,充順天鄉試同考官,命提督福建學政。於癸未授侍讀。明年,丁父憂。服闋,充日講起居注官,擢左庶子。戊子,授貴州都勻知府,以四品留任,晉侍讀學士。緣事罣誤,發烏魯木齊效力,至戍所時,遣戍單丁五年內積至六千人,為都統具奏稿,得旨減釋為民。辛卯,召還,授編修。三十八年,擢侍讀,命為四庫全書館總纂官。丙午,授侍讀學士,充文淵閣直閣事,日講起居注官。己亥,擢詹事,旋晉內閣學士。壬寅,授兵部右侍郎,仍兼直閣事,改任不開缺,乃異數也,又轉左侍郎。甲辰,充會試副考官,知武會試貢舉。乙巳,晉左都御史。丙午,轉禮部尚書,充經筵講官。戊申,賜紫禁城騎馬,充武會試正考官。壬子,畿輔水災,奏請截留南漕萬石,設十廠賑饑,全活無算。嘉慶元年丙辰,充會試正考官,轉兵部尚書。己未,充武會試正考官。癸亥六月,以八旬開秩,上遣官賫上方珍玩賜之。是年,奏:

婦女猝遭強暴,捆縛受污,不屈見戕者,例無旌表。臣謂捍刃捐生,其志與抗節被殺者無異,如忠臣烈士誓不從賊而紮縛把持,雖使跪拜,可謂之屈膝賊廷哉?請敕交大學士九卿科道公議,與未被污者略示區別,量予旌表。

大學士保寧等議奏:

如凶手在兩人以上,顯係孱弱難支,與強姦被殺者一體予旌,飭交各督撫勘明情形,請旨定奪。

報可。乙丑正月,奉旨調禮部尚書、協辦大學士,加太子少保,管國子監事。十五日,卒於位,年八十有二。奉旨:

紀昀學問淹通,辦理四庫全書,始終其事,十有餘年,甚為出力。由翰林洊歷正卿,服官五十餘載。本年正月,甫經擢襄綸閣,晉錫宮銜,遽聞溘逝,深為軫惜!加恩賞陀羅經被,派散秩大臣德通帶同侍衛十員前往賜奠,並賞庫銀五百兩經理喪事。任內處分,悉予開復。應得卹典,查例具奏。

賜祭葬,予諡文達。

公於書無所不通,尤深漢易,力闢圖書之謬。四庫全書提要簡明目錄皆出公手,大而經史子集,以及醫卜詞曲之類,其評論抉奧闡幽,詞明理正,識力在王仲寶、阮孝緒之上,可謂通儒矣。胸懷坦率,性好滑稽,有陳亞之稱,然驟聞其語,近於詼諧,過而思之,乃名言也。公一生精力粹於提要一書,又好為稗官小說,而嬾於著書,少年閒有撰述,今藏於家,是以世無傳者。今錄公所作戴氏考工記圖序一篇,以見梗概。序曰:

戴君東原始為考工記作圖也,圖後附以己說而無注。乾隆乙亥夏,余初識戴君,奇其書,欲付之梓,遲之半載,戴君乃為余刪取先、後鄭注,而自定其說以為補注。又越半載,書成,仍名曰考工記圖,從其始也。戴君語予曰:

昔丁卯、戊辰閒,先師程中允出是書以示齊學士次風先生,學士一見而歎曰「誠奇書也」,今再遇子奇之,是書可不憾已。

戴君深明古人小學,故其考證制度、字義,為漢以降儒者所不能及,以是求之聖人遺經,發明獨多,詩三百、尚書二十八篇、爾雅等皆有撰著。自以為恐成書太早,而獨於考工記則曰「是亞於經也者,考證雖難,要得其詳則止矣」。

余以戴君之說與昔儒舊訓參互校覈。轂末之軹,明其當作軹,不得與輿人之軹、轛二名溷淆,今字書併軹字無之。車人「徹廣六尺」,以鬲長車廣當相等,兩轅之閒六尺,旁加輻內六寸、輻廣三寸、綆寸,合左右凡二尺,則大車之徹亦八尺,字譌八為六。弓人「膠三鋝」,一弓之膠不得過兩,有十銖二十五分銖之十四,正其當為三鍰。此皆記文之誤,漢儒已莫之是正者。

後鄭謂「軫,輿後橫木」,戴君乃曰輈人言「軫閒」,左右名軫之證也,「加軫與轐、弓長庇軫、軫方象地」,前後左右通名軫之證也。

輈人「任正、衡任」,鄭以當軓與衡,而謂軓為輿下三面材,輢式之所樹,戴君乃曰此為下當免圍軸圍發其意也,若輢式之所樹,宜記於輿人,今輈人為之,殆非也。

鄭以「戈、胡、句倨外博」為胡上下,戴君曰此不宜與「已倨、已句」字義有異。

鄭引許叔重說文解字及東萊稱,證鍰鋝數同,戴君乃曰鍰之假借字作垸,鋝之假借字史記作率、漢書作選、伏生尚書大傳作饌,數小大相懸,合為一,未然也。

戟刺長短無文,鄭氏既未及,賈公彥云「蓋與胡同,六寸」,戴君則曰戈一援,戟二援也,中直援名刺,與枝出之援同長七寸有半寸,刺連內為一直刃,通長尺有二寸,猶夫戈之直刃通長尺有二寸也。

桃氏「為劍,中其莖,設其後」,鄭訓設為大,謂從中已後稍大之,戴君曰不當與「設其旋、設其羽」之屬異義,後謂劍環,在人所握之下,故名後,與劍首對稱矣。

鍾之鉦閒無文,鄭以為與鼓閒六等,而合舞廣四為鍾長十六,戴君乃曰鍾自銑至鉦,自鉦至舞,斂閷以二,準諸句股灋,銑閒八,鉦閒亦八,是為鍾長十六,舞者其上覆,修六廣四,蓋鍾羨之度,不當在鍾長之數。

玉案以承棗㮚,莫詳其制,戴君引棜禁及漢小方案,定其有四周而局足。

廬人「句兵欲無彈,刺兵欲無蜎」,鄭皆訓之為掉,戴君讀彈如「夗蟺」之蟺,轉掉也,蜎,搖掉也。

其所以補正鄭氏注者,精審類如此。他若因嘉量論黃鍾之宮,因玉人「土圭」、匠人「為規識景」,論地與天體相應、寒暑進退、晝夜永短之理,辯天子諸侯之宮三朝三門,宗廟社稷所在,詳明堂个與夾室之制,申井田溝洫之法,觸事廣義,俾古人制度之大暨其禮樂之器昭然復見於今茲。

是書之為治經所取益固鉅,然戴君不喜馳騁其辭,但存所是。文略。又於輈人龍旂鳥旟之屬,梓人簨虡、車人大車羊車之等圖不具,其言曰「思而可得者,微見其端,要留以待後學治古文者之致思可也」,斯誠得論著之體矣!余獨慮守章句之儒不知引伸,膠執舊聞,沾沾然動其喙也,是以論其大指,以為之序首。

翁方綱

同時翁君覃谿者,亦為漢學,收藏金石碑版文字,著有經義考補、兩漢金石文字記行於世。翁君名方綱,大興人。乾隆丁卯科舉人,壬申恩科成進士,授庶吉士,散館,授編修,官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,因老疾,以學士歸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