閔公第四

閔元年 前六六一

元年春，不書即位，亂故也。國亂，不得成禮。

元年春王正月，齊人救邢。

狄人伐邢，狄伐邢，在往年冬。管敬仲言於齊侯曰：「戎狄豺狼，不可厭也，敬仲，管夷吾。諸夏親暱，不可弃也，諸夏，中國也。暱，近也。宴安酖毒，不可懷也，以宴安比之酖毒。詩云『豈不懷歸，畏此簡書』，詩小雅也，文王為西伯，勞來諸侯之詩。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，同恤所惡。請救邢以從簡書。」齊人救邢。

夏六月辛酉，葬我君莊公。

夏六月，葬莊公，亂故，是以緩。十一月乃葬。

秋八月，公及齊侯盟于落姑。落姑，齊地。

秋八月，公及齊侯盟于落姑，請復季友也。閔公初立，國家多難，以季子忠賢，故請霸主而復之。齊侯許之，使召諸陳。公次于郎以待之。非師旅之事，故不書次。

季子來歸。季子，公子友之字，季子忠於社稷，為國人所思，故賢而字之。齊侯許納，故曰歸。

季子來歸，嘉之也。

冬，齊仲孫來。仲孫，齊大夫。以事出疆，因來省難，非齊侯命，故不稱使也。還使齊侯務寧魯難，故嘉而字之。來者事實，省難，其志也，故經但書仲孫之來，而傳尋仲孫之志。

冬，齊仲孫湫來省難，湫，仲孫名。書曰「仲孫」，亦嘉之也。仲孫歸曰：「不去慶父，魯難未已。」時慶父亦已還魯。公曰：「若之何而去之？」對曰：「難不已，將自斃，斃，踣也。君其待之。」公曰：「魯可取乎？」對曰：「不可！猶秉周禮，周禮，所以本也，臣聞之『國將亡，本必先顛，而後枝葉從之』，魯不弃周禮，未可動也，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！親有禮、因重固、能重能固，則當就成之。間攜貳、離而相疑者，則當因而間之。覆昏亂，覆，敗也。霸王之器也。」霸王所用，故以器為喻。

晉侯作二軍。晉本一軍，見莊十六年。公將上軍，大子申生將下軍，趙夙御戎，畢萬為右，為公御右也。夙，趙衰兄。畢萬，魏犫祖父。以滅耿、滅霍、滅魏。平陽皮氏縣東南有耿鄉，永安縣東北有霍大山，三國皆姬姓。還，為大子城曲沃，賜趙夙耿，賜畢萬魏，以為大夫。

士蒍曰：「大子不得立矣！分之都城而位以卿，先為之極，又焉得立？位以卿，謂將下軍。不如逃之，無使罪至，為吳大伯，不亦可乎？大伯，周大王之適子，知其父欲立季歷，故讓位而適吳。猶有令名，與其及也，言雖去，猶有令名，勝於留而及禍。且諺曰『心苟無瑕，何恤乎無家』，天若祚大子，其無晉乎？」為晉殺申生傳。

卜偃曰：「畢萬之後必大！卜偃，晉掌卜大夫。萬，盈數也，魏，大名也，以是始賞，天啟之矣！天子曰兆民，諸侯曰萬民，今名之大以從盈數，其必有衆。」以魏從萬有衆象。初，畢萬筮仕於晉，遇屯，震下坎上，屯。之比，坤下坎上，比。屯初九變而為比。辛廖占之曰：「吉！辛廖，晉大夫。屯固比入，吉孰大焉，其必蕃昌！屯險難，所以為堅固，比親密，所以得入。震為土，震變為坤。車從馬，震為車，坤為馬。足居之，震為足。兄長之，震為長男。母覆之，坤為母。衆歸之，坤為衆。六體不易，初一爻變，有此六義，不可易也。合而能固，安而能殺，公侯之卦也，比合、屯固、坤安、震殺，故曰公侯之卦。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。」萬，畢公高之後，傳為魏之子孫衆多張本。

閔二年 前六六〇

二年春王正月，齊人遷陽。無傳。陽，國名。蓋齊人偪徙之。

二年春，虢公敗犬戎于渭汭。犬戎，西戎別在中國者。渭水出隴西，東入河。水之隈曲曰汭。舟之僑曰：「無德而祿，殃也，殃將至矣。」遂奔晉。舟之僑，虢大夫。

夏五月乙酉，吉禘于莊公。三年喪畢，致新死者之主於廟，廟之遠主當遷入祧，因是大祭以審昭穆，謂之禘。莊公喪制未闋，時別立廟，廟成而吉祭，又不於大廟，故詳書以示譏。

夏，吉禘于莊公，速也。

秋八月辛丑，公薨。實弒，書薨又不地者，皆史策諱之。

初，公傅奪卜齮田，公不禁。卜齮，魯大夫也。公即位年八歲，知愛其傅而遂成其意，以奪齮田，齮忿其傅并及公，故慶父因之。秋八月辛丑，共仲使卜齮賊公于武闈。宮中小門謂之闈。

公子慶父出奔莒。弒閔公故。

成季以僖公適邾，僖公，閔公庶兄，成風之子。共仲奔莒乃入，立之。以賂求共仲于莒，莒人歸之。及密，使公子魚請。密，魯地，琅邪費縣北有密如亭。公子魚，奚斯也。不許，哭而往。共仲曰：「奚斯之聲也。」乃縊。慶父之罪雖重，季子推親親之恩，欲同之叔牙，存孟氏之族，故略其罪，不書殺，又不書卒。

九月，夫人姜氏孫于邾。哀姜外淫，故孫稱姜氏。公子慶父出奔莒。

閔公，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，故齊人立之。共仲通於哀姜，哀姜欲立之，閔公之死也，哀姜與知之，故孫于邾。齊人取而殺之于夷，以其尸歸。為僖元年齊人殺哀姜傳。夷，魯地。僖公請而葬之。哀姜之罪已重，而僖公請其喪還者，外欲固齊以居厚，內存母子不絕之義，為國家之大計。

成季之將生也，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，卜楚丘，魯掌卜大夫。曰：「男也，其名曰友，在公之右，在右，言用事。間于兩社，為公室輔，兩社，周社、亳社，兩社之間，朝廷執政所在。季氏亡則魯不昌。」又筮之，遇大有，乾下離上，大有。之乾，乾下乾上，乾。大有六五變而為乾。曰：「同復于父，敬如君所。」筮者之辭也。乾為君父，離變為乾，故曰「同復于父，見敬與君同」。及生，有文在其手曰友，遂以命之。遂以為名。

冬，齊高子來盟。無傳。蓋高傒也。齊侯使來平魯亂，僖公新立，因遂結盟，故不稱使也。魯人貴之，故不書名。子，男子之美稱。

十有二月，狄入衞。書入，不能有其地，例在襄十三年。

冬十二月，狄人伐衞。衞懿公好鶴，鶴有乘軒者，軒，大夫車。將戰，國人受甲者皆曰：「使鶴！鶴實有祿位，余焉能戰？」公與石祁子玦，與甯莊子矢，使守，莊子，甯速也。玦，玉玦。曰：「以此贊國，擇利而為之。」贊，助也。玦，示以當決斷，矢，示以禦難。與夫人繡衣，曰：「聽於二子。」取其文章順序。渠孔御戎，子伯為右，黃夷前驅，孔嬰齊殿，傳言衞侯失民有素，雖臨事而戒，猶無所及。及狄人戰于熒澤，衞師敗績，遂滅衞。此熒澤當在河北。君死國散，經不書滅者，狄不能赴，衞之君臣皆盡，無復文告，齊桓為之告諸侯，言狄已去、言衞之存，故但以入為文。衞侯不去其旗，是以甚敗。狄人囚史華龍滑與禮孔，以逐衞人，二人曰：「我，大史也，實掌其祭，不先，國不可得也。」夷狄畏鬼，故恐，言當先白神。乃先之，至則告守曰：「不可待也。」守，石、甯二大夫。夜與國人出。狄入衞，遂從之，又敗諸河。衞將東走渡河，狄復逐而敗之。

初，惠公之即位也少，蓋年十五六。齊人使昭伯烝於宣姜，不可，強之，昭伯，惠公庶兄、宣公子頑也。昭伯不可。生齊子、戴公、文公、宋桓夫人、許穆夫人。文公為衞之多患也，先適齊。及敗，宋桓公逆諸河，迎衞敗衆。宵濟，夜渡，畏狄。衞之遺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，益之以共滕之民，為五千人。共及滕，衞別邑。立戴公，以廬于曹。廬，舍也。曹，衞下邑。戴公名申，立其年卒，而立文公。許穆夫人賦載馳。載馳，詩衞風也，許穆夫人痛衞之亡，思歸唁之，不可，故作詩以言志。齊侯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、甲士三千人以戍曹，無虧，齊桓公子武孟也。車甲之賦異於常，故傳別見之。歸公乘馬、祭服五稱、牛羊豕雞狗皆三百與門材，歸，遺也。四馬曰乘。衣單複具曰稱。門材，使先立門戶。歸夫人魚軒、魚軒，夫人車，以魚皮為飾。重錦三十兩。重錦，錦之熟細者。以二丈雙行故曰兩，三十兩，三十匹也。

鄭弃其師。高克見惡，久不得還，師潰而克奔陳，故克狀其事以告魯也。

鄭人惡高克，使帥師次于河上，久而弗召，師潰而歸，高克奔陳。高克，鄭大夫也，好利而不顧其君，文公惡之而不能遠，故使帥師而不召。鄭人為之賦清人。清人，詩鄭風也，刺文公退臣不以道，危國亡師之本。

晉侯使大子申生伐東山皐落氏。赤狄別種也，皐落，其氏族。里克諫曰：「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，里克，晉大夫。冢，大也。以朝夕視君膳者也，膳，廚膳。故曰冢子，君行則守，有守則從，從曰撫軍，守曰監國，古之制也，夫帥師專行謀，帥師者，必專謀軍事。誓軍旅，宣號令也。君與國政之所圖也，非大子之事也。國政，正卿。師在制命而已，命，將軍所制。稟命則不威，專命則不孝，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，君失其官，帥師不威，將焉用之？大子統師，是失其官也，專命則不孝，是為帥必不威也。且臣聞皐落氏將戰，君其舍之。」公曰：「寡人有子，未知其誰立焉。」不對而退。見大子，大子曰：「吾其廢乎？」對曰：「告之以臨民，謂居曲沃。教之以軍旅，謂將下軍。不共是懼，何故廢乎？且子懼不孝，無懼弗得立，脩己而不責人，則免於難。」

大子帥師，公衣之偏衣、偏衣，左右異色，其半似公服。佩之金玦，以金為玦。狐突御戎，先友為右，狐突伯行，重耳外祖父也，為申生御，申生以大子將上軍。梁餘子養御罕夷，先丹木為右，罕夷，晉下軍卿也。梁餘子養為罕夷御。羊舌大夫為尉。羊舌大夫，叔向祖父也。尉，軍尉。

先友曰：「衣身之偏，偏，半也。握兵之要，謂佩金玦，將上軍。在此行也，子其勉之！偏躬無慝，分身衣之半，非惡意也。兵要遠災，威權在己，可以遠害。親以無災，又何患焉？」

狐突歎曰：「時，事之徵也，歎以先友為不知君心。衣，身之章也，章貴賤。佩，衷之旗也，旗，表也，所以表明其中心。故敬其事則命以始，賞以春夏。服其身則衣之純，必以純色為服。用其衷則佩之度，衷，中也。佩玉者，士君子常度。今命以時卒，閟其事也，冬十二月，閟盡之時。衣之尨服，遠其躬也，尨，雜色。佩以金玦，弃其衷也，服以遠之，時以閟之，尨涼冬殺，金寒玦離，胡可恃也？寒涼殺離，言無溫潤。玦如環而缺不連。雖欲勉之，狄可盡乎？」

梁餘子養曰：「帥師者，受命於廟，受脤於社，脤，宜社之肉，盛以脤器。有常服矣，不獲而尨，命可知也，韋弁服，軍之常也。尨，偏衣。死而不孝，不如逃之。」

罕夷曰：「尨奇無常，雜色奇怪，非常之服。金玦不復，雖復何為？君有心矣。」有害大子之心。

先丹木曰：「是服也，狂夫阻之，阻，疑也，言雖狂夫猶知有疑。曰盡敵而反，曰，公辭。敵可盡乎？雖盡敵，猶有內讒，不如違之。」違，去也。

狐突欲行，行，亦去也。羊舌大夫曰：「不可！違命不孝，弃事不忠，雖知其寒，惡不可取，子其死之！」寒，薄也。

大子將戰，狐突諫曰：「不可！昔辛伯諗周桓公，諗，告也。事在桓十八年。云『內寵並后、外寵二政、嬖子配適、大都耦國，亂之本也』，周公弗從，故及於難，今亂本成矣，驪姬為內寵，二五為外寵，奚齊為嬖子，曲沃為大都，故曰亂本成。立可必乎？孝而安民，子其圖之，奉身為孝，不戰為安民。與其危身以速罪也。」有功益見害，故言孰與危身以召罪。

成風聞成季之繇，乃事之，成風，莊公之妾、僖公之母也。繇，卦兆之占辭。而屬僖公焉，故成季立之。

僖之元年，齊桓公遷邢于夷儀，二年，封衞于楚丘，邢遷如歸，衞國忘亡。忘其滅亡之困。衞文公大布之衣、大帛之冠，大布，麤布，大帛，厚繒，蓋用諸侯諒闇之服。務材訓農，通商惠工，加惠於百工，賞其利器用。敬教勸學，授方任能，方，百事之宜也。元年革車三十乘，季年乃三百乘。衞文公以此年冬立，齊桓公始平魯亂，故傳因言齊之所以霸、衞之所由興。革車，兵車。季年，在僖二十五年。蓋招懷迸散，故能致十倍之衆。